【季汉】角黍
【季汉】角黍
#大家粽粽节快乐鸭，记得吃粽子~
#关于端午的一些日常，时间线微微打乱
#激情短打，粗略考证毋较真，迫害阿斗
【1】
阿斗记事起就长在荆州。
荆州的风俗和中原不大一样，大抵是受了先秦时期楚地的影响，五月五尤为突出。在阿斗小时候的记忆里，关于五月总是有着特别的印象。荆州水道交错，每年五月五都有龙舟入水，江南运来的船大多画着斑驳陆离的色彩，阿斗被父亲和几位叔叔抱出门去看竞渡，只记得河水倒映着阳光尤其刺眼，他在一片喧闹声里总是吮着指头睡过去，又被三叔的喊声惊醒。
张飞喜欢热闹，又总是奉行着独自热闹不如与众同乐的想法，每每龙舟竞渡，就到处拉人去凑气氛。糜竺往往乐呵呵地跟去，而从书房里被拽出来的关羽向来黑了一张脸，将半卷还未看完的经书仔仔细细抚平了褶子放回去，才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。
竞渡的场景总是格外热闹，击鼓的声音也每每都要将孩子们吓一跳。只是那位击鼓的老爷爷末了都会叹口气，说以前战火没起的时日里，这盛会还要精彩不少。
好在还有生气呐。他盯着彩绘花鼓，眼底有时候就蓄满了泪。
参加竞渡的年轻人们越来越少了，阿斗也不知道为什么，每个郡县的青壮年都在时代的悲剧里悄无声息地消失，去岁才见到的人也像是北还的雁一样倏地就没了音讯。那时阿斗并不懂乱离，也不懂人们勉强撑起日常秩序里的习俗和盛会，好让自己相信安定的日子终会有回来的那天。他只因为老人的话，突然觉得有些悲伤。
可除此以外，他关于五月五的记忆，大多是快乐的。
【2】
就比如他一个人的龙舟。
诸葛亮会做很多东西。这位新来不久的年青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劲儿，阿斗从小抱到大的玩具有一半都是他做的。见阿斗每年在竞渡时分都盯着龙舟入了神，干脆给他做了个小小的龙舟，堪堪坐得下他一个人。
龙舟的图案是几位叔叔一起画的。准确来说，是几位叔叔抢着画的。二叔提着毛笔要给他写什么“亲仁善邻”的句子，被父亲连同云叔一起挡了，于是便搁置下来。入夜大家都休息去了，三叔举着蜡烛跑到院落里，拿自己画美人图的工夫，给他画了个小童采莲蓬的纹样。
第二天三叔带着阿斗过来，想要借此机会教他学画。可阿斗偏生觉得龙舟侧面采莲蓬的小娃娃不像自己，提起笔来，往脸上加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颜料，才满意地觉得画里的自己可爱又好看。三叔在一旁涨青了脸，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孺子可教。
当然后来几年，阿斗果不其然红着脸央求三叔将画重制了。
【3】
父亲和诸葛亮外出巡郡的那一年五月五，阿斗被交给糜竺看护着。大概是看竞渡归来起了兴致，趁着糜竺和简雍说话的当儿，小小的阿斗将系在后院水池畔自己的小龙舟解了绳子，自己爬了进去。
然后把桨忘在了岸边。
才三岁的孩子满脑子胡闹，欲要站起来去够木浆，又慌了神。一时间失了平衡将龙舟坐翻，噗通一声掉进水里。
糜竺赶到的时候，阿斗正一边哭一边抱着龙舟不撒手。呛了一肚子的水，又因为过节穿着藻绿色的新衣服，像个不停蹬腿的小青蛙。
阿斗就是这样开始害怕水的。
父亲回来后，阿斗听见糜竺先生一桩桩数落他这个把月的顽劣，又提起险些溺水的事。正拿眼瞅着几案下的空当，准备钻进去躲一顿毒打，就听见父亲叹了口气，说他该有个娘了。
【4】
建安十四年孙夫人嫁到荆州，阿斗确实有了娘。
虽然孙夫人平日里对他总是别别扭扭的，有的时候对他好极了，有的时候又总是凶巴巴，看他的眼神也没那么亲切。
但阿斗其实蛮喜欢她的，虽然她总是嘴上不饶人，甚至对父亲和几位叔叔都鲜少有好脸色看。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政治联姻，只觉得她做的点心好吃。孙夫人一到做点心的时候就特别温柔，她说那是家乡的点心，说话时候神情大不同往日。
阿斗说既然点心那么好吃，她的故乡一定也很好，就像糕糕饼饼一样又甜又好看。
孙夫人眯了眼，赞同道，她的故乡的确像这些糕糕饼饼一样香香的、软软的，教人仿佛陷入在三月春晖的美梦里，一点也不想离开。
有时候阿斗听入了神，孙夫人就会借机问阿斗，要不要跟她回去。
阿斗向来傻乎乎没防备，总是点点头说好，年纪并不大的孙夫人就会眼里含了泪，说再等等吧。每当她如此问过之后的那几天，孙夫人总是对阿斗格外温柔。可惜那时候阿斗还是个孩子，也分不出来到底是否因为歉疚。
他只是喜欢极了孙夫人做的点心，大概也因此，觉得那并不是个坏人。许多年后他想起她，面目已经模糊了，那些放在食案上的花型糕饼，却还带着香气。
【5】
孙夫人来了以后，阿斗的五月五开始用草药水沐浴。
此前几位叔叔带着他，五月五这一天也会去收集些草药煲水。不过中原来的人，对兰汤沐浴谁也不习惯，只是将煮了兰草的水象征性地在衣服上洒一洒，就算是驱邪了。只有诸葛亮在荆州待久了，会采摘一大捆兰草，和着一堆奇奇怪怪的草药，问他要不要沐浴。
阿斗自从翻了龙舟后格外怕水，瑟缩了一下，拒绝了这个提议。
可孙夫人说这不行，不沐浴驱邪的孩子长不好，入了夜会有小鬼来敲门。于是阿斗的小龙舟被她当成了澡盆，灌了满满当当的草药水。
阿斗在水里泡了半个时辰，直到浑身上下连指甲缝都是药香，这才不再缩在澡盆里。壮着胆子穿好了衣服，敢回屋睡觉了。他在床上半眯着眼睛，又想起自己的玩伴肯定还没有沐浴驱邪，于是偷偷摸摸地溜出去，去敲张苞的窗子。
三叔一向粗糙，张苞果然没沐浴，门边连菖蒲都没有挂。阿斗绘声绘色给他讲了小鬼的故事，又自己添油加醋了许多，将年纪尚小的张苞吓得转眼就要瘪嘴。于是阿斗拍拍胸脯，说自己浑身都是草药的味道，正好给他看门。
一旁的侍婢捂着嘴直笑，也不赶他。阿斗索性就坐在张苞床边，学着平日里看见站岗的士卒模样抬头挺腰。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，又是谁将他抱了回去。
【6】
五月五的时候，荆州的人们还习惯做角黍。将黍米用水浸了，再拿箬叶和彩色丝线裹成小小的四角形，用来拜祭神灵。
拜神之后的供品是可以分而食之的，彩色的丝线和煮过之后香气扑鼻的箬叶，阿斗每年都被它们馋得不行。等拜神祭祖的仪式一过，就想将供奉台上的角黍拿去填肚子。可那些角黍往往被父辈们拿回来放在桌上，还特意叮嘱他不许偷吃。
下午父辈们议事的议事练兵的练兵，阿斗背着仆从，总是去偷角黍。小孩子不耐糯米，吃撑了的阿斗开始打嗝，甚至不用父亲去检查东厨。
兵来将挡水来土掩，后来用来拜神的角黍总是缠着莫名其妙的彩色丝线，谁也解不开，阿斗即使用上了牙也不行，仿佛专门设计来防火防盗防偷吃。无奈之下阿斗只得去怂恿三叔。好在三叔也挺喜欢吃角黍，于是练兵歇息的时候，两个人就偷摸溜到东厨去，一人一个解解馋。
总是偷角黍的阿斗虽然每次都遭父亲骂，却总是有三叔替他挨着，也比别人都要早的学会了角黍的做法。再后来拜神的时候，他就总是多做几个，也舍不得吃，挂在床头像一串五月的美梦，准备找机会塞到三叔的房间里，给他一个惊喜。
可他塞过去的角黍总会在第二天出现在午饷里，三叔笑眯眯的，说给他带了好东西。
【7】
建安十六年刘备开始合计着入川，阿斗只是本能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，父辈们整天脸色都严肃极了，商议着他听不太懂的地理和人事，孙夫人发呆的时候也变多了。
诸葛亮因着给阿斗做了满屋子玩具的份上，一直很受阿斗喜欢。这一年阿斗长大一些了，又到五月五的时候，诸葛亮就带着张苞和阿斗去采菖蒲和艾草。
诸葛亮的确认识不少东西，在阿斗的印象里，这位比几位叔叔小上许多的年青人好像什么都会，对待什么都不会的他又总是有十分的耐心。阿斗整日里跟在诸葛亮后面转悠，却始终没明白这个人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本事，倒是学会了在父亲面前碍眼。
诸葛亮教他们认菖蒲草和艾草。江边草杂，阿斗采了好半天，采了一大堆杂草回来。
诸葛亮看着他和张苞完美避开所有菖蒲的手发愣，干脆一路跟着他俩指点。孩子好动又易累，到了该回去的时候，才堪堪采了半筐。
他们回府正碰见关羽。阿斗只见二叔朝他的木筐里看了看，丢下一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，嘴角却带了点笑。
大哥在等你。关羽转头对诸葛亮说。低下头看见阿斗好像很紧张的样子，又补充道，你父亲和几位叔叔要离开一段时间。
去哪里。
关羽指了指夕阳的位置，江城的剪影被拉长在一片金红交错的光芒中，阿斗什么都没看清。
我能去吗。
不能。关羽回答他。又看见他明显落寞下来的神色，想了想，接着说道，等你分清了野草和菖蒲，就能去找他们了。
【8】
阿斗学会做粽子后，每逢五月五快要到了，便央求着侍婢们早些将黍米和箬叶买来。带着几位叔叔的孩子们一起做粽子。阿斗做的角黍自然是不可以拿去作拜神的供品，最后十有八九都上了饭桌。
那几乎是这一群闹腾鬼一年里最安生的日子，阿斗那时候仗着叔叔们的宠爱，俨然成了孩子王。他们会往黍米里塞任何东西，直到刘备吃到了放醋和饴饧的角黍，将阿斗狠狠打了一顿，才终于不那么奇思妙想。
后来的阿斗渐渐摸清楚了几位叔叔和父亲的口味，毕竟一年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，他的创造力和动手能力才会得到空前提高，虽然挨打的次数也成倍上升。那时候还并没有专门为了五月五做角黍的习惯，只是用来拜神祭祖。可父辈们往往一边责备着他失敬于神，一边听任他这样的行为。
阿斗的童年岁月，好像总是被父辈们这样保护和爱着。一江之隔便是战争，在一片悲鸿与乱离的建安岁月里，他却意外地过得很好。
阿斗也会偷偷给孙夫人留一个，虽然父亲入川后不久，他便再也没见到过这个只当了他短短几年娘亲的人。
【9】
到了阿斗能入川的时候，他的龙舟毕竟太大了，于是只能放在荆州的旧府。入川的队伍长长的，士卒和家眷们混杂在一起，二叔站在荆州城门口，目送他们离开。
这些年他陆陆续续收集了好些小玩意，都和龙舟一起放在旧府的仓库里。这一年他终于能够精确的认出菖蒲来，二叔说的没错，那个时候他就会去找父亲他们了。
可入川的路又长又陡，阿斗开始舍不得这里。
临行的时候阿斗嘱托二叔要保管好他的小龙舟，还有这么多年来做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，甚至还有今年放着没吃完的角黍。二叔第一次没拿经典说他，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。
又不是见不着。关羽好像很难得笑一次。下次回来，保准还是新的。
【10】
这是阿斗关于五月五的几乎全部记忆了，入川以后，他似乎再也没能拥有过那样的五月。
